她应该有四十来岁,这个每到清晨六点的样子,出现在这里,出现在每一个可能有塑料瓶的操作室捡塑料瓶的女人,黑瘦黑瘦的,我猜不出她具体的年龄。
据说她是行车工,据说她有两个孩子都在念高校。不用多说下去,任何人听了这些,大都会很明白体恤的"哦"一声。
她的丈夫是做什么的呢?我没问,旁人也没说。这不须多问,肯定不是"赚大钱"的。
每次我上夜班总能看到她,看着她左右手拎着装有满满塑料瓶的很大的塑胶袋,瘦小身影跨过一个个起起落落的台阶铁梯,穿梭于每个操作室,捡每一个空了的瓶子。
她的进出,不是小心翼翼,不是理直气壮,来了就是来了,很平淡。大家也自顾自做自己的事,彼此无言,仿佛并没发现走进这么一个人。她搜索每个角落,把空瓶塞进袋子。人们眼前桌上的瓶子无法确定是否空的,她会轻轻掂一掂,发觉剩有,放下;空的,收走。
她不肯放弃任何一个机会,就像她不肯放弃任何一个给她孩子更佳学习环境的可能。以至到后来,远远地看到她过来,我们把已开启喝过的还剩有许多的瓶子倒空,放于桌上,不发一言地等同样不发一言的她收走。
整个过程我们好像做贼一样,她离开后空气中仿佛才松了口气。
我看过无数张各异面孔,但我还是估摸不准她的准确年龄,四十三?四十八?
她黑瘦,却无这样生活中人们的愁苦之相,相反的,瘦削脸上,毫无哀戚之情,五官构成的满是坚毅倔强之色。
这样的神情就像不容人一探究竟的谜,好奇让我猜想。我猜想她是哪部车上的;我猜想她暂时离开岗位与她的组长打招呼时的表情和说词;我猜想她是不是每天清晨都来捡瓶,猜想她根本不是与我一样的班次、真的是每天都来捡瓶的。有时候我在干活,远远望到她拎着的并不"丰满"的塑料袋,会猜想她有没有为今天的成果沮丧?
她不会沮丧,她始终都是坚毅倔强的神色。她有她的信仰与支撑,可是,在如今大学生等同于若干年前的专科生,毕业就是失业的今天,孩子毕业的时候，她会绝望吗?还是又开始一种"捡瓶"历程?
我想象不出。夏天结束了,已多个清晨没看到她来捡塑料瓶。
